◎朱台翔(森小校長)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在茫茫的人海中,自顧自地走著。有誰,能夠真正走入別人的生命?然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時候。

我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非常痛恨國文;尤其是背古文,簡直就會要了我的命,雖然只是那麼小的一條命。到了初三,  情勢可就緊急了:第一次模擬考,其它的成績我當然忘了,但國文分數很難不記得,因為它不是普通的很低。教國文的趙老師傳下指令:下課後到辦公室來;我想,糟了,災難總不是單獨發生的——如果國文好的話,就應該知道那叫「禍不單行」。

我站在辦公室門口,心裡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擔心會怎麼樣,但更擔心被看到怎樣了:數學老師、理化老師都赫然在座,  他們認為我是「好」學生哩,以後還有什麼臉見他們?趙老師才抬起頭,我就覺得他的眼光已經在我身上穿了一個洞;但他渾然不覺,只輕輕的招一招手叫我過去,再拍一拍他身旁的位子要我坐下。

然後,他笑咪咪的看著我;只看了一下下,就俯過身子,在我耳朵旁邊非常小聲的問道:「要不要念念看國文?」這完全出乎預料之外,我完全反應不過來;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點點頭,算是對那個問題的回答。但我記得很清楚,我點頭的時候,也是笑咪咪地;因為趙老師笑咪咪的表情一直沒有變,我也就不可能維持那付呆楞的樣子。

「好了,回去了。」是當時趙老師說的第二句話。隔天,我趕第一班車,六點半到學校,只花了半個小時,就把一課文言文背好;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連我自己都很懷疑,是那一課特別合了我的拍子嗎?還是,  昨天趙老師偷偷給我做了什麼法?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不止是背書,有很多事情,只要我願意,我其實就能;至於那些實在不能的,我也沒什麼遺憾,因為我至少試過了呀!

十幾年後的一個晚上,我和九歲的兒子一塊兒去喝喜酒。一向,我不會大聲對兒子說話,更不會在人前「教訓」他,而他也算是滿能配合的,很少讓我失過面子。但那一晚上情況有異,或許是因為碰到了久不見面的表弟,他特別興奮,跑來跑去的圍著圓桌轉,所以無論從哪一邊來上菜都躲他不過;而且,看那模樣,短時間內並沒有打算停止的意思,或可能。我其實沒有多想,只覺得再不做點什麼絕對不行;於是笑咪咪的向他招一招手,拍一拍身旁的座位,又笑咪咪的附在他耳邊,小聲的問道:「不要跑來跑去,好不好?」他呢?倒也沒有任何遲疑,立刻也堆起滿臉的笑,衝著我傻傻的點點頭。

小孩就這樣安靜下來了,對於一桌子的許多大人來說,這不啻是個奇蹟。我當然也有些得意,同時暗暗盤算著,如果有人誇講小孩乖巧,或媽媽能幹,要怎麼回應才算得體;然而,奇怪的是,連問「你跟他說了什麼」的人都沒有。我忽然明白了,他們一定以為我是笑笑地說了什麼「你再試試看」的狠話,而且平時一定讓他試夠了我的狠手;可是,他們難道看不出小孩臉上的表情嗎?小孩可不像大人,能在被威脅的時候裝出笑臉來!

一面想著這些,一面我就想起趙老師來了:一點兒也不錯,這正是當年「趙老師模式」的翻版,它出現的是那樣的自然,在我需要的時候。

很明顯的,在誰也沒有料到的情況下,趙老師已經走入我的生命!

然而,走入孩子的生命也有另一種方式;那一種方式,也許不能稱之為走,而只能叫做「踐踏」;那種踐踏我不忍心描繪:考壞了被叫去罵,亂跑的時候被制止,會是什麼情境?在我們這個新舊交替的社會裡,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曾身歴。

這之間的差別,並不止是表面上看到的「詢詢善誘」與「嚴詞斥責」而已, 這是在父母或師長那一方面的; 我們更應該看到在孩子那一方面,這種不同的待遇所造成的影響,所產生的意義。

人本主義心理學家羅嘉士(Carl Rogers)認為「每個人最希望達到的目標和他有意無意追求的目的,不外是要變成他自己罷了。」; 存在主義哲學家祁克果 (Soren Aabye Kierkegaard) 認為,最令人絕望的是「他不得不選擇做一個並非自己本身的人」。然而,如眾所週知,即使是成人,也不能只靠自己一人而獨活: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別人的陪伴,提攜,鼓舞,甚至指導;關鍵只在,那些從陪伴到指導的外來的力量,是出自我們內在的要求,是經由我們欣然的接納,是像微風拂過樹稍般自自然然地進入我們的生命,還是不經允許、強行闖入?

走入孩子的生命?這恐怕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每一位老師,每一對父母,都無可避免地要在孩子的生命裡留下足印;問題是,我們會在孩子的生命裡留下怎樣的痕跡?而這一點,是我們可以,而且必須選擇的!

為了證明我們已經做了明智的選擇,我們願意以極誠懇的心,與現在以及將來所有的孩子們,立下誓約!

◎本文摘錄自人本出版品愛的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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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獵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