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決戰前夕憶往事,一代海寇總是人

 

    一八零九年八月十六日深夜,在酒宴後的一片寂靜中,蔡牽立於船首,掃視一眾船員東倒西歪的在甲板各處鼾聲大作。回首仰頭望向江月,漁山外海一片沉寂,黝黑洋面倒映出份外皎潔的明月如畫,牽望著明月,默然不語。

「十五也過了圓月又將缺角、縮小,然後沒去

 

    想起來,自己的人生亦如同月娘一般,時圓時缺。小時候家裡窮,連年幼的自己都必須出來市集擔賣甘蔗,然不知是眾人欺己年幼,或自己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不久就積欠了千錢的債務,連走在路上都要小心翼翼,避免碰到債主,要不可就是一頓毒打

 

    直到一天,看到自己為了防鼠而懸吊空中的油燈,一夜間被鼠群嚙斷粗繩、一掃而空。牽啞然望著斷繩與空油燈,「要有夥伴,然後要有腦袋!」,留在此地也只是徒然戰戰兢兢的過完一生,何不使力一搏,或可成事。雖然出海為盜將會連累家人受到追捕,橫豎一條命,不如就跟他拼了,跟命運拼了!

 

    當時一個抉擇,也無法逆料自己後來竟能在風浪之上、豪勇之眾間脫穎而出,逐漸壯大,更因一次命運之神的眷顧,「神風盪寇」對齊集於溫州的閩、粵與越南盜匪造成了重大打擊,當時正在其他地方補給的蔡牽幫一夕之間成了東南海面最大的武裝勢力,在謀士們的策劃下,蔡牽幫積極利用此天賜良機,吞併收攏四散的小股海賊、連絡陸地的山賊盜匪、與各地紳商結盟,迅速結成了一個具備充足後勤補給資源、情報網路的游擊武力集團。

 

    想到此節,愉悅之情湧現,緊繃的情緒一放鬆,酒力上湧。蔡牽砰的一聲坐了下來。一個有充足後勤、情報網的龐大武裝集團,這或許堪稱一大成就,然而即便達成如斯成就又怎樣?世間依然混亂。擁有一股勢力、衣食無虞之後,又該做什麼呢?當時自己的答案,是建立一個固定的勢力範圍,在這範圍中的人可以不再如自己小時那般窮苦無助,可以盡情的做生意、受教育,那在以前是多麼遙遠的夢想,自己能夠用這雙手將其實踐嗎?與其滿足於手握力量而縱情享受,不如試著去實踐夢想吧,對現在的自己來說,夢想,其實並不遙遠。

 

    為了實現夢想,必須避免大清國的干擾,如此便不可於大陸之上進行,必須於離陸海島為之,且又不能過近於大陸。想到此節,朱成功的例子儼然浮現於腦海,其雖失敗,敗因則不在他朱成功也,若然我蔡牽為之,未必便不可成事。若然細思,則台灣實為一可以實現夢想之寶地也。

 

    攻台之役在眾人的努力以及許多幸運眷顧下,還算順利的走到了最後一步,在陸地上,山賊盟友們成功的擾亂了北部與中部,自己的部隊也包圍了台南府城。唯一的威脅就只剩下李長庚的清軍水師部隊。這支部隊可說是當時整個東亞海域上唯一一支足以威脅蔡牽幫的海上勢力,也是對想要獨立於清國之外的蔡牽來說,一個早晚必須對上的對手。雙方是無法並存的。既然如此,就要以最萬全的準備來迎戰,在這次關鍵性的戰役把所有問題一次解決。

 

    然後終於,將主力部隊泊於鹿耳門、僅留下一個供出入海口,以備戰關鍵一役的蔡牽艦隊遭遇了李長庚,只是情形並非如他所想,王得祿與徐松年的小股艦隊乘著夜色突進了蔡牽的坐鑑附近,展開了一場近身肉搏的激烈戰鬥,穿著青色的睡袍,束緊腰帶,手握火銃與長劍。蔡牽也不得不注意著朝向他殺來的敵人。雖然並非宿敵李長庚,但是如兇惡的猛狼一般衝過來的王得祿,一路擊倒、砍殺主艦上的得力部眾們,向著蔡牽所在地逼近。終於,兩人相遇,猛狼與巨蛟互相嗅著對方的血腥殺氣,怒目相鬥。在你來我往之中,王得祿隱約察覺到,蔡牽並非同自己一般,只是純粹的遵循著獸性而相鬥。他是在思考、盤算著一些什麼,相鬥並非蔡牽最終的目的。當猛狼一旦因此分心,巨蛟抓到機會猛力砍下一刀,以些微的差距削掉了一截猛狼的左手中指。痛覺雖然只能激起猛狼的鬥心,然而猛狼所率領的羊群們已經無法維持戰線。到頭來自己還是朝廷將領,只得收起獸心與鬥性,開始收拾殘局。蔡牽最終藉由突破了徐松年的陣型而成功的撤離封閉的戰場,再度回到他所熟悉的海洋當中,獲得了休養生息的空間。

 

兩年後,再度遇到李長庚,各佔優勢的兩方互有攻勢、僵持不下。李長庚經過前次自己沒有出陣而被蔡牽逃脫的氣惱,這次決定親自動手。率著一批挑選過的隊伍向蔡牽殺來,終於要再次面對巨蛟,狂獅是興奮的。巨蛟對於狂獅的攻擊有著一種預感,與宿敵命運的對決似乎就在此刻。那種奇妙的感覺讓蔡牽渾身充滿力量,往常鴉片帶來的痼疾此刻彷如痊癒般,只是一心想著李長庚-命運之敵。然而,李長庚是出現了,華麗的舞台呈現、眾多演員真槍實彈上陣,一場命運之戰卻輕易的被一顆花生米般的小鐵球給硬生生撕毀破壞。李長庚帶著滿腔的不甘心陣亡了,蔡牽輕而易舉的打敗了宿敵,內心卻滿是空虛。

 

    再次回想到當晚的那一幕,彈雨火海中揮舞著雙手倒下的李長庚,無比淒厲的嚎叫再一次重擊蔡牽的心靈。突然,氣力放盡,蔡牽只覺得好累、好累,彷如一輩子的疲憊都在此時竄出,要他承擔過往成就的代價。那代價好重、好重,蔡牽也隨著李長庚一般的倒下了,砰噹一響,隨著肉體與船板沉悶的撞擊聲,蔡牽感到彷彿自己與李長庚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一起倒入了火海之中,一起結束在壯志未酬之時……

 

    手腳呈現大字型的躺在船板之上,閉上了雙眼,嘴角勾起的,是帶著一絲絲遺憾、一絲絲無奈、一絲絲釋懷,還有一絲絲的不甘心。各種思緒在腦中交雜著,輕輕輕輕的,嘆了一口長氣。此時,一個在月光下有著削瘦腰身的身影依循嘆息聲爬了過來,僅僅的抱住蔡牽那一身青袍,唱起了他們家鄉的那首催眠曲,就在輕靈悠揚卻有著深沉憂傷的歌聲中,蔡牽及其妻子漸漸進入了夢鄉。月娘也在歌聲中,異常的黯淡了下來。

 

第四章完。待續

 

[本章作者 獵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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